拉丁语在欧洲的胜利进军无疑是举世无双的。这个最初只是意大利台伯河流域拉丁姆[1]平原上所使用的语言,随着罗马帝国的兴起和强大而遍及帝国的每一个角落。公元前3世纪初,罗马人统一了意大利半岛;公元前3世纪中叶至前2世纪中叶,罗马人通过布匿战争和马其顿战争,征服了迦太基、西班牙、马其顿和希腊诸地区,控制了地中海;公元前51年,罗马完成对高卢的征服,将其划入帝国版图;公元43年,罗马人渡过海峡占领不列颠岛。约在公元117年,罗马帝国版图到达顶峰,西起不列颠,东至黑海,南到北非,北至莱茵、多瑙河的大片土地都在罗马帝国的统治下。在帝国境内,拉丁语作为帝国的官方语言被广泛接受。[2]
公元395年,狄奥多西大帝[3]临终前,将帝国分与两个儿子继承,从此罗马帝国一分为二:西罗马帝国定都罗马,疆域包括今天的意大利、西班牙、葡萄牙、法国、英国以及部分北非地区;东帝国定都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olis【君士坦丁大帝之城】,疆域包括现代的希腊、塞浦路斯、埃及、小亚细亚等地中海东部和黑海南部的广大地区。公元476年,西帝国在日耳曼人的入侵下,最终土崩瓦解。从此西帝国分成众多大大小小的王国,欧洲开始进入中世纪的封建割据时代。政治统一的丧失、语言交流的缺少、异族民众的大量涌入使得拉丁语在各地区发生着不同的变化,同时地域性差异越来越大,最终导致拉丁语的死亡和诸多新语言的生成。于是拉丁语在不同地区演变为不同的语言,成为我们今天见到的法语、意大利语、西班牙语、葡萄牙语、罗马尼亚语、普罗旺斯语等语言。因为这些语言都是从罗马帝国(Roman Empire)的拉丁语演变而来,人们便将这些语言统称为罗曼语族(Romance languages)。
因此,拉丁语中关于星期的概念也被诸罗曼语言所继承。
起初,罗马人从希腊人那里学来了星期的划分,并用罗马神名取代希腊神名称呼一周里的每一天。他们将星期日中的太阳之神赫利俄斯Helios改为罗马神话中的太阳神索尔Sol,将星期一中的月亮女神塞勒涅Selene改为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路娜Luna,将星期二中的战神阿瑞斯Ares改为罗马神话中的战神玛尔斯Mars,将星期三中的亡灵引导神赫耳墨斯Hermes改为罗马神话中的亡灵引导神墨丘利Mercury,将星期四中的雷神宙斯Zeus改为罗马神话中的雷神朱庇特Jupiter,将星期五中的爱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改为罗马神话中的爱神维纳斯Venus,将星期六中的农神克洛诺斯Cronos改为罗马神话中的农神萨图尔努斯Saturn。事实上,罗马神话几乎全盘复制了希腊神话的内容,以至于今天当我们谈起罗马神话时,说到的大多内容其实是希腊神话中的故事。
而当我们讲起希腊神话在天文、艺术、文学与文化中的表现时,看到的却是对应的罗马名字。拉丁语中的星期名称也由“属格神名” 加上表示“日”的对应词汇构成,字面意思都是【**神之日】。拉丁语中的太阳sol之属格为solis,而dies Solis即【太阳之日】,即the sun's day或者day of the sun;月亮luna属格为lunae,而dies Lunae即【月亮之日】;战神Mars的属格为Martis,而dies Martis即【战神之日】;亡灵引导之神Mercury属格为Mercurii,而dies Mercurii即【亡灵引导神之日】;雷神Jupiter属格为Jovis,而dies Jovis即【雷神之日】;爱与美之女神Venus属格为Veneris,而dies Veneris即【爱神之日】;农神Saturn属格为Saturni,而dies Saturni即【农神之日】。[4]注意到上述属格中,出现最频繁的一种为“名词词基+ -is”[5]构成的属格,这是拉丁语中最常见的属格变化法之一。对比该属格与前文中讲到古英语中 “名词词基+-es” 的属格构成,会发现它们是如此的相似。确实,这两种语法变格也有着共同的起源。所以Mars的属格Martis可以直接翻译为英语的of Mars,于是dies Martis就是【day of Mars】了。
拉丁语中的星期名称以及罗曼诸语中的星期名称如下:
星期 | 希腊语 | 拉丁语 | 法语 | 意大利语 | 西班牙语 | 罗马尼亚语 |
---|---|---|---|---|---|---|
星期日 | hemera Heliou | dies Solis | Dimanche | Domenica | Domingo | duminică |
星期一 | hemera Selenes | dies Lunae | Lundi | Lunedì | Lunes | luni |
星期二 | hemera Areos | dies Martis | Mardi | Martedì | Martes | marţi |
星期三 | hemera Hermu | dies Mercurii | Mecredi | Mercodedì | Miércoles | miercuri |
星期四 | hemera Dios | dies Jovis | Jeudi | Giovedì | Jueves | joi |
星期五 | hemera Aphrodites | dies Veneris | Vendredi | Venerdì | Vienes | vineri |
星期六 | hemera Khronu | dies Saturni | Samedi | Sabato | Sábado | sâmbătă |
注意到拉丁语星期概念中都有一个dies,很明显,这个词与日耳曼语种的*dagaz一样,都表示‘日、天’的含义,可以翻译为英语中的day。拉丁语中的dies‘天’演变成了西班牙语的día、葡萄牙语的dia、罗马尼亚语的zi;而dies的形容词diurnus[6]则演变出意大利语的giorno和法语的jour。对比一下这些语言中对应good day的问候语:
西班牙语: Buenos días.
葡萄牙语: Bom dia.
罗马尼亚语:Bună ziua.
意大利语: Buon giorno.
法语:Bonjour.
法语、意大利语的星期中基本上都出现后缀-di,这些-di便源自拉丁语的dies。dies的词基为di-,其衍生出了英语中:日记diary本意为【关于一天之事】;正午是一日正中,因此拉丁语称为meridies 【一天的中间】,其衍生了英语中的正午meridian,而我们常说的a.m和p.m,分别为拉丁语ante meridiem【正午之前】和post meridiem【正午之后】的缩写;如果医生给你开药,上面写着b.i.d或t.i.d,那就是告诉你让你一日两次(bis in die)或者一日三次(ter in die);所谓的“忧郁的、伤感的”dismal则源于拉丁语的 dies malus 【今天很不爽】;介绍一句罗马诗人贺拉斯[7]的名言 Carpe diem ,我们国家一般翻译为“及时享乐”,我觉得非常的不妥,而且简直就是用汉语的相近意思歪曲作者的本意!这句话说土点就是【抓住今天】,让我们懂得珍惜自己的时间,我想贺拉斯肯定很伤心,因为中国学生听完这句话都娱乐去了。
星期日
希腊人将这一天称为hemera Heliou【太阳之日】,罗马人仿造出了拉丁语的dies Solis。solis是sol‘太阳’的属格,后者演变为西班牙语的sol、葡萄牙语的sol、意大利语的sole和罗马尼亚语的soare。sol的指小词形式 *soliculus [8]则演变为法语的soleil。
基督教徒们称这一天为dies Dominica【主之日】,因为第一天上帝开始创世。因为基督教在欧洲的影响,人们越来越倾向于使用dies Dominica来表示星期日的概念。法语的dimanche即由此演变而来,而其他语言中则干脆去掉dies成分,从而有了意大利语的domenica、西班牙语domingo、罗马尼亚语duminică。
注意到西班牙语中的domingo源自拉丁语的domincus,我们发现拉丁语的c往往进入西班牙语中对应变为g。对比一下拉丁语和西班牙语的词汇:
朋友 amicus/amigo,猫cattus/gato,蚂蚁formica/hormiga,第二secundus/segundo,无花果ficus/higo,肝ficatum/hígado。
星期一
希腊人将这一天称为hemera Selenes【月亮之日】,罗马人仿造出了拉丁语的dies Lunae。lunae是‘月亮’luna的属格,后者演变为西班牙语的luna、葡萄牙语的lua、意大利语的luna、法语的lune以及罗马尼亚语的lună。dies Lunae演变成法语的lundi 和意大利语的lunedì,而西班牙语的lunes和罗马尼亚语的luni则直接由Lunae演变而来。注意到西班牙语中从周一到周五的词汇lunes、martes、miércoles、jueves、viernes本身就都是复数概念,这或许是受西班牙语常用表达的影响,毕竟西班牙语中表示日常时间的句子经常使用复数形式。对比西班牙语和其他语言对应句子的不同:
西班牙语 | 法语 | 意大利语 | 英语 |
---|---|---|---|
buenos días. | bonjour. | buon giorno. | good day. |
buenas tardes. | bon après-midi. | buon pomeriggio. | good afternoon. |
buenas noches. | bonsoir. | buona sera. | good evening. |
复数 | 单数 | 单数 | 单数 |
注意到对应的西班牙语皆为复数,而其他几种语言中则都为单数。这或许与西班牙语中星期词汇使用复数有着同样的语言心理。
星期二
希腊人将这一天称为hemera Areos【战神阿瑞斯之日】,阿瑞斯Ares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。罗马人将这一天改为对应罗马神灵【玛尔斯之日】,即dies Martis。
玛尔斯Mars是罗马神话中的战神,他的名字也被用来命名火星,英语中表示火星的Mars就沿用了这个称呼;相似地,表示火星的法语的Mars、意大利语的Marte、西班牙语的Marte、葡萄牙语的Marte、罗马尼亚语的Marte都由此而来。而拉丁语中的dies Martis演变出了法语的mardi、意大利语的martedì,其简写Martis演变出西班牙语的martes和罗马尼亚语的marţi,这些词都可以理解为【战神之日】或者【火星之日】。
星期三
希腊人将这一天称为hemera Hermou【亡灵引导神赫耳墨斯之日】,赫耳墨斯Hermes是希腊神话中的信使之神,并且负责将亡灵引领至冥界。罗马人将这一天改为对应罗马神灵,即dies Mercurii【亡灵引导神墨丘利之日】。墨丘利Mercury是罗马神话中的信使之神,他的名字也被用来命名水星,英语中表示水星的Mercury就来自于此;相似地,表示水星的法语的Mercure、意大利语的Mercurio、西班牙语的Mercurio、葡萄牙语的Mercúrio、罗马尼亚语的Mercur都由此而来。而拉丁语中的dies Mercurii演变出了法语的mercredi、意大利语的mercoledì,其简写Mercurii则演变出西班牙语的miércoles和罗马尼亚语的miercuri,这些名称都可以理解为【神使之日】或者【水星之日】。
星期四
希腊人将这一天称为hemera Dios【雷神宙斯之日】,宙斯Zeus是希腊神话中的主神,也是掌握闪电雷鸣之神,罗马人将这一天改命以对应的罗马神灵【雷神朱庇特之日】,即dies Jovis。Jovis是拉丁语中朱庇特Jupiter的属格,朱庇特的名字也被用来命名木星,英语中的木星Jupiter就来自于此;相似地,表示木星的法语的Jupiter、西班牙语的Júpiter、葡萄牙语的Júpiter、罗马尼亚语的Jupiter都由此而来;而意大利语中表示木星的Giove则来自拉丁语的Jovis。对比拉丁语的Jovis和意大利语的Giove,会发现拉丁语的j进入意大利语往往变为gi,对比拉丁语和意大利语的对应词汇:
年轻juvenis/giovane,五月majus/maggio,正义justus/giusto,玩耍Jocare/giocare,较大major/maggior,较小pejor/peggiore,已经jam/già,雅各布Jacobus/Giacobbe,星期四dies Jovis/giovedì
拉丁语中的dies Jovis演变出了法语的jeudi、意大利语的giovedì,其简写Jovis则演变出西班牙语的Jueves和罗马尼亚语的joi,这些词都可以理解为【雷神之日】或者【木星之日】。对比拉丁语的Jovis和西班牙语的jueves,会发现拉丁语的o进入西班牙语往往变为ue,对比拉丁语和西班牙语的对应词汇:
门porta/puerta,角cornu/cuerno,乌鸦corvus/cuervo,韭菜porrum/puerro,好的 bonus/bueno,位置positus/puesto
星期五
希腊人将这一天称为hemera Aphrodites【爱神阿佛洛狄忒之日】,阿佛洛狄忒Aphrodite是希腊神话中爱与美之女神,罗马人将这一天改命以对应的罗马神灵【维纳斯之日】,即dies Veneris。Veneris是拉丁语中爱与美之女神维纳斯Venus的属格。维纳斯的名字也被用来命名金星,英语中的金星Venus就来自于此;相似地,表示金星的法语的Vénus、西班牙语的Venus、葡萄牙语的Vénus、意大利语的Venere、罗马尼亚语的Venus都由此而来。
而拉丁语中的dies Veneris则演变出了法语的 vendredi、意大利语的venerdì,其简写Veneris演变出西班牙语的viernes和罗马尼亚语的vineri,这些词汇都可以理解为【爱神之日】或者【金星之日】。
星期六
希腊人将这一天称为hemera Cronou【农神克洛诺斯之日】,克洛诺斯Cronos是希腊神话的农神。罗马人将这一天改命以对应的罗马神灵【农神萨图尔努斯之日】,即dies Saturnii。Saturnii是拉丁语中农神萨图尔努斯Saturn的属格。萨图尔努斯的名字也被用来命名土星,英语中的土星Saturn就来源于此;相似地,表示土星的法语的Saturne、西班牙语的Saturno、葡萄牙语的Saturno、意大利语的Saturno、罗马尼亚语的Saturn等词汇都由此而来。罗马帝国境内的基督教徒将这一天称为dies Sabbati【休息日】。
《圣经》上说,上帝六天创世,在这最后一天休息,因此称为dies Sabbati,法语的samedi即由此演变而来。dies Sabbati的简写Sabbati则演变出了意大利语的sabato、西班牙语的sábado、罗马尼亚语的sâmbătă等。
至此,罗曼语族几个代表语言中的星期概念已经分析完毕。因为文中涉及各语言中关于行星的称呼,此处总结如下:
拉丁姆Latium一词的本意即【平原、宽阔之地】,因为最初在拉丁姆地区使用,所以这个语言也被称为拉丁语Latin。
罗马帝国的西部主要使用拉丁语,而帝国东部除拉丁语外还大量使用希腊语,因为罗马人宣布希腊语为帝国东部的第二官方语言。
狄奥多西大帝(Theod-osius,约公元346~T395年),最后一位统治统一罗马帝国的君主。
英语在转述罗马神话时,有时会对部分名称进行改动,比如拉丁语中的Mercurius在英语中转写为Mercury,Saturnus在英语中转写为Saturn。文中如非特殊提及,皆使用英语转写的罗马神话人名。
词基,指拉丁语和希腊语中的名词、形容词在语法变位中最基础部分。此处与“词干”概念相区别。
拉丁语的diurnus由词基di-加-urnus后缀组成,后缀-urnus最初用来构成时间概念的形容词,对比拉丁语中的夜晚nocturnus,后者源自黑夜nox(属格为noctis,词基noct-)。英语中的diurnal和nocturnal即源自这两个词。
贺拉斯(Quintus Horatius Flaccus,公元前65—公元前8),古罗马诗人、批评家。
-culus/-cula/-culum即拉丁语中的指小词后缀,一般构成小事物的概念,比如花flos的指小词为flosculus【小花】,后者进入英语中变为floscule;嘴巴os的指小词为osculum【小口】,这个词也被英语借用,表示“出水孔”等。但很多词汇在使用中已经丢失了表达小的概念了,比如眼睛oculus、耳朵auriculus。